记者回乡记:难收的高利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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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2-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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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新春走基层
9位记者回乡记
乡村里的中国故事
像往年一样,龙年春节,我们再次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熟悉也陌生的故乡。这里是每位记者血脉相连的老家,也是中国社会具体而微的基层。中国社会经济的每一步前行,都会在这里引发或大或小的回应。
民间金融借贷风暴中焦虑的生意人小贾,呼吁“小岗村农民不能成为失地农民”的严宏昌,总觉得占了国家便宜的乡村医生肖从汉,学会了“资本”和“PE”的农家乐少东家小李,不知道如何要回被拖欠三年工钱的农民老董,坚守、传续传统文化的书法家张昌气……
他们是大时代宏大主题下的一个个微观而鲜活的中国故事,他们是社会经济发展中不能忽视的中国表情。读懂中国,必须从这里开始。
小岗村的烦恼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胡雪琴︱安徽凤阳报道
在中国60多万个村庄,哪个村庄较有名?安徽小岗村应该算一个。
春节前夕,《中国经济周刊》记者来到了小岗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刻着“凤阳县小岗村”六个大字的牌楼。宽阔的广场、大包干纪念馆……这些都成为小岗鲜明的符号。
2004年刚到小岗担任党支部书记时,沈浩曾经有感而发,“小岗人起了个大早,却赶了个晚集。一夜越过温饱线,20年没跨过富裕坎。”
在小岗村典型的北方农村形态中,有一座非常富丽堂皇的建筑物多少有点突兀。这就是来小岗投资落户的美国GLG集团甜叶菊现代化工业园区。这个项目是沈浩生前历经辛苦才谈成的。据GLG集团董事局主席兼CEO张永透露,公司在小岗的投资达到了6个亿。
GLG的到来,给小岗村的吴怀龙带来了甜蜜。吴怀龙,1979年生人,过去一直在外打工,村里来了GLG后他就留在了小岗,成为GLG一个燕麦车间的主任。他爱人在一个旅游公司工作,包吃包住,月工资也近2000元。
吴怀龙家的两层小楼显得宽敞明亮。这个家庭的收入来源主要有三大块,夫妇俩工资收入每年有4万多;小卖部收入每年为1万多;家里种了11亩地,年均收入约1万多,家庭年收入6万多。
“村里男的出去的多,又陆陆续续回来一部分。在外打工虽然收入能高一点,但每到逢年过节,特别想家;挤火车又特别受罪。现在,我每天早上8点去上班,下班回家要么帮父母看看店,要么看看电视、上上网。生活过得很舒服。”吴怀龙高兴地说。
不过,41岁的严家乐就没有这么高兴了。严家乐告诉记者:“曾经村里企业要征9亩地,我没给,没有了地,我靠什么生活呢?”为什么没到外面打工呢?“我一没文化,二没手艺,到城里出苦力又能挣多少钱呢?到GLG,人家也不要我这样的。”他靠种地为生,年收入约为2万多元,两个孩子上学,“年年干的只够吃的。”
大包干带头人之一的严宏昌三儿两女,家里23口人四世同堂。在小岗村,他家的楼房显得很光鲜,也很气派。村里人说,他们家的日子过得很红火,主要靠孩子在城里打工挣钱。
严宏昌告诉记者:“大儿子、小儿子和二女婿都在城里打工。其他人在家做农活,有30多亩地,风调雨顺的话,大约有3万多元收入。家庭收入总共有5~6万元。”
严宏昌家的孩子没有去GLG上班。“我们家才被征了两三亩地,只有家里地差不多全被征了的人家,才有一个名额。”严宏昌说,大约有五六家企业进驻小岗村,但带动的就业人数有限。“说是上班,有的两到三天甚至一个星期才去上一天班。工资名义上说一两千,但一个月才坐几天班,能拿几个钱呢?有的年轻人进去又退出来了,到外边去打工。GLG是美国独资企业,与小岗村没有关系,他们从村里买了1000亩地。说给村里预留30%的股份,但小岗村必须要投3000万,我们哪有这笔钱呢?你去GLG打工,要经过面试等考核。高兴要你,不高兴不要你。他们认为自己是私人企业,没有义务和责任带动地方就业。”
严德友系大包干带头人之一严俊昌之子,曾经是沈浩的搭档。沈浩任书记,他当村主任。他也向《中国经济周刊》表示了忧虑,“村里有些人靠卖地拿了不少钱。一旦把这些钱挥霍掉了,他们怎么生存呢?会不会成为社会的负担?”
有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小岗村民告诉记者:“有些进驻企业并不是真正生产,而仅仅是圈地抛荒。有个企业号称用地面积将达万亩,这就意味着农民要失去万亩土地,后果不堪设想。”
“小岗村大约有2万亩地,已经被外来企业征地达七八千亩。”严宏昌希望通过《中国经济周刊》呼吁,“小岗村农民不能成为失地农民。希望上级部门高度关注,坚决刹住这股歪风,维护村民的合法权益。”
难收的高利贷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孙维晨︱山东淄博报道
除了在售或在建的商品房楼群,游走在拥挤且狭窄街道上的保时捷、奔驰、宝马,成了这个小城较显眼的装潢。驾驶座上那些年轻的脸庞,有的甚至稚气未脱。
这里是山东淄博的一个区县。小城的人们都知道,这样的“繁华”如温州、鄂尔多斯一般,几乎都是高利息诱惑下诞生的民间借贷裙摆。我的一个旧相识也陷入其中。
大红的灯笼挂在了门口,与门框上的金字春联遥相呼应。24岁的贾智猛摇晃着接近一米八的个头,从板凳上缓慢地挪下来。他还不是太清醒,近来每天早上5点多起床的生活,让他不太习惯。
还有一周便是春节,喜庆的环境并不能让这个年轻人释怀。他把这种难以言明的心理称作“焦虑”。“前段时间,家里放出去几笔债,到现在还没有要回来。每天一大早我就要去问别人要钱。”贾智猛口中的“债”便是如今横行大江南北的民间借贷,老百姓叫它“高利贷”。
贾家一直经营着一个与纺织品有关的企业。由于起步早,善经营,贾家略有家底。2011年12月,贾家的几个朋友数次劝说他们将闲散资金以高额利息借给自己使用。朋友开出的利息比银行高10倍。经不住朋友们的诱惑,贾家同意了。一个月下来,贾家便拿到了两千余元的利息。临近年底,贾家想抽回本金还银行贷款,却未能如愿。“这次一共放出去了50多万,我和家里人分头盯着每个借钱的人。”一边开车,一边介绍情况的贾智猛停稳了车,迅速走向一个正在开卷帘门的中年男子。
或是听到脚步声,中年男子起身回头。小贾提高嗓门喊了声:“李大爷!过年好啊!今天有钱回来了吗?”中年男子“阴阳怪气”地嗯了一声:“一个星期你来了8趟,都拜过8次年了。刚开门,没有钱。”
沾满灰尘的卷帘门收起后,现出一间接近200平米的门脸房。这位“李大爷”主要经营不锈钢产品。他打量着我问:“你是干什么的?”我表示是贾的表哥,这才打消了对方的疑虑:“我还以为是你带来逼债的呢。”
李大爷借钱也并非救急,而是以近一毛钱利息放给了别人。“别人是周转用还是继续放贷我不管。但我确实没钱。我每个月给你们付息,但是本金都在别人那里。他们不还钱,我也没有钱还。”
小贾按捺不住说:“李大爷,今天一有钱你就给我,不管多少。”虽是着急,但还属客气。几段客套后,大家便开始沉默。有客人来了,李大爷便打理生意,没人来便继续无言以对。这样的场合一直持续到下午5点。这样的场面在之前的一周已经上演了8次。
天色已黑,李大爷关门了。道别之后,贾智猛上了车自言自语:“明天得继续啊!几个借钱的都是朋友。他们是真没钱。所以我每天早上到晚上靠在这里,一有钱就立刻收上来,他们也愿意先给我家。”贾家的“借钱”只有欠条和收条,没有任何合同和担保。
很少有像贾家这样温和催债的。但贾家的运气也好,因为自家所在的这条资金链上,还没有人跑路。
一些并未跑路的人为了安抚放贷者,便用募集来的钱购置了豪车以制造资金充足的表象。“现在街头巷尾的一部分豪车就是这样来的,为的是告诉别人,自己连上百万的车都开得起,当然可以还得起本金。”一位匿名放贷人说,这些人往往以两分钱的利息成本融资五百万,先用一百万元买好车,然后将剩下的钱以月息翻倍甚至翻几倍的高息收入来弥补购车造成的空缺。
这位匿名放贷人比贾家要“悲催”得多,因为吸收“融资”的人已经无影无踪。他与其他债主四处寻找却一无所获。
回到家便瘫在沙发上的贾智猛不知道自己的钱要到何时才能收回。但是过完年,这种要债还要继续。
据说在当地民间借贷市场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咱家的钱多得好几辈子都花不完,咱家的债多得好几十辈子都还不完。”
便宜的“别墅卫生室”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李勇|河南信阳报道
乡村医生肖从汉总觉得大家占了国家便宜。
肖从汉是河南省信阳市光山县泼河镇南王岗村的一名老医生,现在的身份是村卫生室负责人。
2011年12月29日,河南省在全省实行药品零差价改革,同时,一座座“别墅式卫生室”(标准化村卫生室)由信阳市逐步推广开来。信阳市下辖的光山县就有306个村卫生室,基本实现行政村的覆盖。
标准化村卫生室由政府统一规划并给予适当补贴,乡村医生自筹资金建造,服务于基层医疗。一般每处卫生室的造价在10余万元至20余万元不等。由于村卫生室外形酷似红色别墅,且在农村显得“高档”,被当地人称为“别墅式卫生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