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女工:一种更为现实的现实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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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2-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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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小琼的诗
女工之刘美丽
十七岁的她,像简单的电子元件
插进生活中的线路板间未来像
前途不明的漩涡充满着诱惑与危险
她善良的本性正修正着泥泞的人生
正如她的微笑有着不可动摇的美好
她插着螺丝焊着晶片大大的眼里
闪烁着乐观的光亮白炽灯下
那些制品寂寞的伤口她摸索到
一些细密的力量在身体里生长
手指头机械的动作像她的一生
尽管在别人看来有些笨拙她却
热爱着这前景看来不那么明亮的人生
她用手插着这些元件蓝色的线头
一根细小的铜线从流水线探入
她来自乡村的内心一千多块工资
能满足她那颗少女的心她习惯节省
每月一百五十块的零花钱让她觉得富有
她把工资寄往湖南的乡下她成为
乡间外出女子的榜样手指的茧
像一条苏醒的河流带着她八年的
岁月和寂寞回家结婚是她唯一的打算
中年女工兰爱群
咳嗽、恶心……她遇见肺部
泥沙俱下的气管,塞满毛织厂的毛绒
五金厂的铁锈,塑胶厂的胶质……它们纠结
在胸口,像沉闷的生活卡在血管处
被阻塞的肺部,生活的阴影
她遇见肺部,两棵枯黄的树木
扎在她的肉体上,衰老的呼吸
她,四十二岁,在毛织厂六年,
五金厂四年,塑胶厂三年,电子厂二年
她的血管里塞满了生活的尘土、疾病
拖着疾病的躯体在回乡的车上
她疲倦苍白的脸上泛出笑容
1994年出来,2009年回家
她算着这十五年在广东的时光
两个小孩已读完大学,新楼已建成
剩下这身疾病的躯体,回到故乡衰老
较好埋在屋后的桔树下……
(选自《女工记》)
法治周末特约记者 小哑
郑小琼,一个打工诗人。
她以见证者的身份书写下了较真实的底层者的命运。她的诗是解剖这个社会肌体以呈现其荒诞与不合理的一柄快刀。
2007年6月,27岁的郑小琼获得人民文学奖“新浪潮散文奖”,这距离她南下东莞打工已有7年之遥。2001年,四川某卫校毕业的郑小琼,还是百万南下打工大军中无名的一员。青春的行囊中,有对未来热烈的梦想,也有迫于生计的无奈。几经辗转,落脚于东莞黄麻岭一个五金工厂。她在工厂里的编号是245,从此这三个阿拉伯数字取代了她的名字,她成为流水线的一部分。那一年,她每天重复着在机台上取下两斤多重的铁块,再按开关用超声波轧孔。较多一天打过一万三千多个。手皮磨掉,长出厚厚的老茧。
然而辛苦只是打工生活极小的一部分。无望才是它残酷的本质。微薄的薪水、漂泊感、流逝的青春以及不公正的待遇,合力压迫着这位刚走出校园的女孩。不一样的是,她开始写起诗来。那些长短不齐的句子,仿佛云雀冲撞着囚禁它的玻璃窗,充斥着痛感与无奈。她的一些诗是在上班时偷偷写下的,仿佛机器的轰鸣,加速了灵感的到达。
2007年,题名为《黄麻岭》的组诗获得东莞年度诗歌奖,她用诗句记录了自己丢失在黄麻岭的青春。而这个丢失的青春,是千千万万个彷徨青春中的一枚。之后的几年,她创作了大量打工生活的诗歌,为我们揭开了被忽略的另外一种现实。她的才华赢得了文学界广泛的赞誉。例如,北京师范大学张清华教授对她如此评价:来自底层的真切的生活体验给了她沉实的底气,苍茫而又富有细节能力的风神,再加上天然的对底层劳动者身份的认同,使她的作品倍添大气、超拔、质朴和纯真的意味。
现在,郑小琼从注重自我感受的表达转向了关注他者的命运,拓展着灵魂内在的空间。历时七年,至今年创作完成的《女工记》(部分发表在今年第一期的《人民文学》上,诗集即将出版)正是这一转变的结果。关于这本诗集的创作缘起,她写道:从2004年起,我一直在留意一件事情,就是面对数量庞大的外来女工,很多时候她们被媒体、报告、新闻等用一个集体的名字代替,用的是“们”字。我是这个“们”中的一员,对此我深有感受,我努力地想把这个“们”换成她们个体,深入她们之中,才会感觉在“们”背后的个体命运……从今年起,我努力将这些人物还原成为个体,在我的笔下与诗句中……
《女工记》呈现了“中国女工”的命运和郑小琼作为亲历者和见证者的感受及思考。每一个女工都有自己的名字,每个名字下都是一个不可复制的生命,都意味着尊严。如果我们已经是盲人,就来听听这些来自中国女工们的声音。
每个人的名字都意味着她的尊严
法治周末:首先祝你和你的工友们节日快乐,同时表达对你的敬意。因为你的诗歌为我们呈现了中国女工在现代工厂中的存在场景。请你介绍一下你的工友们的生活状态吧。
郑小琼:如果从旁观者看来,她们上班、加班、休息,跟普通人没有区别。一些从来没有在工厂生活过的朋友羡慕女工们的生活,为此我跟不少人有过争论。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流水线高度紧张的作业,没有了解到加班、没有双休日、微薄的工资、集体宿舍、夫妻分居、家人长期各在一方的分离之苦。可能因为视角不同,会造成很大的差异性,在这些旁观者看来,工友们是一个劳动者的群体,从他们的角度来看女工常常会忽视个体的真实的感受。
中国女工群体,视野焦距调远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