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犯焉识
来源:广州日报
作者:
日期:2012-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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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歌苓 著
作家出版社
内容简介
陆焉识出身充满明争暗斗的深宅大院,天才的他曾留学海外,后因被打成右派而在大西北的荒漠改造,大半生吃尽苦头,老年时终于得以回到妻子身边,却发现深爱的妻子已失忆……
同居
这天他正在上课,从窗子看到一个戴银灰围巾,穿酒红色夹旗袍的女子在跟一个学生打听什么。他想,等这个女子转过身,千万别变成韩念痕。但她转过身来偏偏就变成了韩念痕,并且还拎着一大捆被褥。剩下的半堂课他不知道在胡扯什么。等下课钟打响,他走出教室,发现她就站在他教室那座房子的侧边。见了他她就吵架似的呛上来。“你信里是什么意思嘛?”
她是指他较后一封信,信里说他要写书,不会进城了。焉识避开她的问题,问她怎么来的。“还能怎么来?”这就是念痕。她的活力就在呛着你的时候体现出来。她用反问来应答,用抗议来同意,温顺中含有冲撞。
念痕的主意也很大,拿主意的过程却把你全蒙在鼓里:她其实早就请求调任到焉识的学校里了。她听说部里打算派遣一个协理员,协助焉识的学校和另外一所从沦陷区撤来的大学在当地解决食品和教具,她就开始在头目里活动,争取到了那个协理员职位。现在她拎了被褥和几件衣服,在女教师的宿舍搭了一张铺,便在校园里安顿下来。焉识看着她,觉得心里又是一阵无耻的快乐:两足兽正想立地成佛,肉却自己找上门来。
焉识住的是单人寝室,但房子和房子之间完全搁不住秘密。念痕来到学校的第二天,人们就验证了所有传闻:陆教授趁着战乱养外室。所以她干脆放开做个有名有分的外室。
念痕同时也是学校的巧妇。人们常常看见她做个带队的,把一队推鸡公车的农民带进校园,鸡公车的车斗里装的不是红苕就是土豆,要不就是胡萝卜或者白萝卜。她很快对走私贸易在行起来,尽管从敌占区到后方的走私被政府允许,但能弄到什么货物和以什么价钱弄到货物仍然是对才能的考验。大学里许多人抽到恒大香烟时,对念痕公开做陆教授情妇的私人小节便不过问了,并且过来过往的脸上都是不无巴结的笑容。
念痕的噩兆在当年年底应验了。日本人占领了中国香港之后,重庆通过滇缅公路、取道河内从中国香港取得的物质补给就不再可能。念痕在学校越发成了红人,她的走私贸易已经织成一张大网,几乎什么都可以买来,烟、酒、布匹、皮鞋、西药,随便你要什么,只要时间和价钱上不限制她。
陆教授还因为别的原因做了人们的热门话题。除了在学生里蛊惑自由主义、民主主义,陆教授还不按照教育部审定的教案教学,而是按照自己脑子带来的课本上课。学校的秘密特务把焉识举报了上去。
1942年2月,阴历年之后,几个人来到学校,把焉识叫到刚返青的蔬菜农场田垄上。那个领头的人较后警告了焉识,所有教员的教案必须报批,不经批准的教案是犯规教学。大学学生的思想本来就极不“卫生”,一有自由、民主的蛊惑马上感染成“病”,所以陆教授较好把教案上报审批。
几个特务走了,临走仍然客客气气。焉识想,冲突不过如此:人们本来分散在全国各地,现在几乎都集中到西南,因此政治是浓缩的政治,政治恐怖也提炼了浓度,神经质不可避免。他回到寝室,趁念痕在忙晚饭,就写起文章来。他的文字一向诙谐带刺,越是刺越是诙谐,被刺的是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切人。他戏说了迁徙内地的大混乱大无耻,造成“较不重要”的教科书的丢失。又说他作为一个教授,怎样无书而授课,然而却被教育部的人叫到散发着熟粪味的菜田里谈话,警告为“犯规教学”。他把文章寄到一家左翼小报。
但就在当天夜里,焉识的房门被人撞开。五个带枪的男人把他的床围住,五个枪口对准哆哆嗦嗦开始穿衣服的焉识。